等光来

勿问

牙齿与草莓酱

   牙齿与草莓酱

·去年的隆企文存档 灵幻新隆中心向

·年逆师徒

·本质是毛领 不要出警


  


  “龙套师父——”


  小男孩书包还没放下,站在除灵所门口就捂着脸颊张开嘴。


  “牙疼。”


  “牙疼?”


  花泽辉气从里屋转出来,倚着门框看影山茂夫蹲下身检查他的口腔。灵幻注意到他,张着嘴仰着头从喉咙里囫囵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没有恶灵的气息……啊。龋齿。”男人看完,直起身来给灵幻下判决书。男孩扁了扁嘴,舌头在嘴里左动右动,试图拿舌尖找到那颗让他难受不已的坏牙。花泽也走过来,“只是单纯的甜食吃多了吧?”


  灵幻的舌尖在齿列后头扫了一圈,最后推了推那颗松动的乳牙,钝痛的感觉好像就来自那里。他于是颇有些兴奋地向两个成年人宣布:“是我要换掉的最后一颗牙啦。”


  他说着让书包从肩上滑到臂弯里,坐到皮沙发上,两条腿晃起来,扭过身子在包里翻翻找找作业本。窗户外头的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赴光的什么小小的造物,鼻头上还贴着张创可贴,用以敷盖昨天不小心擦破的一点皮。


  大概是小男孩的天性,总之灵幻带着新跌或磕碰的伤推开除灵所的门的时候实在不能算少。逃不过青青紫紫或破皮渗血,一问大多是掏猫逗狗、撑伞试飞的蒜皮小事。创可贴与碘酒之类的东西不得不长住进除灵所的某个柜门,与上头书柜里的《读空气的方法》从此做了能串门的邻居。


  “不用去看牙医吗?”影山问道。屋子里没开灯,要看书的话,下午的天光仍显得有点暗,花泽随手把灯按亮了,换得灵幻回过头朝他咧嘴一笑。金发的超能力者也笑:“既然是要换掉的乳牙,应该就不用了。”


  “就是说,过两天它就自己掉了。”灵幻重重点头,掩盖去一点他对于牙医本能的恐惧;影山在他对面的沙发里一脸若有所思地坐下来。小学四年级生似乎已经深知今天得不到他往常能拿到的一点东西,仍在笔杆摇晃与稚幼的字迹流淌中眼神乱飞,视线的另一端羽毛似的往影山办公桌下的某个抽屉上挂挂牵牵;偶尔又抬起手,拿笔尾按一按脸颊下方闷痛的那一块儿,柔软的皮肤凹陷下去,不易察觉地泛着一点肿红。


  并逃不过超能力者的观察力——那个抽屉里惯常放着点糖,无一根一颗一包是例外,全是给灵幻的。影山顺着他目光瞥过去,了然于心地又把头转回来,并不发一言,以沉默讲述两个字:不给。他额发下的一双眼睛沉沉,虹膜像秋天铺了整一个天空的云层,把灵幻整个笼罩在里、包裹其中。


  时间平静地在无声的试图索取与回应后走了一段,偶尔有灵幻写作业时的翻书声。


  花泽刚刚似乎本来已经准备走了,看到灵幻又决定多留一会。他站在后头看了会小学数学题,在他写完一整页的最后一个算数答案的时候开口问:“灵幻君,今天家里又没有人吗?”


  “嗯,妈妈今晚要工作。”男孩背对着他点点头,把练习题翻到下一页,手指轻轻搓了搓翻过去的那页纸的一角,让它的一个边细微地卷起来。他尚没长开的右手握着铅笔,腕子压着平放在腿上的草稿本,细而软的手指指腹被木杆的钝棱硌出两瓣柔和的弧度,像是绽开的棉花;书写声窸窸沙沙地从他蜷起的指下延伸而出,跌在纸面上都是单薄的和差倍分的数字。


  他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亦常常忙得无法抽身;一年以前因意外在发烧的时候遇到了影山,被他除掉了一身堆压在身上的低等恶灵以后才被告知自己是吸灵体质,易惹一些小东西上身,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那以后灵幻常缠着他让他教自己除灵的能力,又很多时候无知无觉地挂着一胳膊的灵推开除灵所大门,久而久之就把影山叫成了师父。


  小男孩哪里知道自己身周乃至于他家的房子,现如今都被一层纯粹且厚的超能力包裹着——其余的恶灵根本近不了他身的,花泽想。他母亲太忙的时候,小灵幻就会在放学后跑到这儿来写作业,或者在有委托的时候说什么都要影山带他去见识他根本看不见的恶灵。有时候影山不在而芹泽在,或许还有他弟弟与结识的各种朋友们。他到处显露出聪明与机灵,又恰到好处地几乎不给人添乱,一些客户来时也都喜欢他,诸如他几年级这种问题隔一段时间就要再抛到他头上一次。


  “四年级。”他总是扬起小脸笑着回答。


  除灵所永远给灵幻新隆留着门,在成年人们来来往往的地方,灵幻到底像块明晃晃的光斑落在其中;他于是也开始乐此不疲,最近几乎每天都来,还能心安理得地蹭到糖,有时候还有晚饭。


  他又写了两道题,摆在腿上的草稿本突然滑了下去,掉到了地上。还没等他伸着胳膊探下去捡,那本子就卷着哗啦哗啦作响的纸张重又飞起来,还贴心地替他翻回了刚才写的那一页。


  灵幻抬起头,盯着对面看起来是在走神的影山,目不转睛地只伸手把浮在他旁边的本子拿下来放回腿上,却似乎丝毫没有再动笔的意思了。“超能力可以治牙疼吗?”他前不着后不及地突然发问,也不知道是在问影山还是花泽。


  “不行。”“做不到啦。”


  好在他们同时回答了,意思一个样。


  “超能力并非什么都做得到,这件事还是影山君以前教我的呢。”花泽惯常话里带笑,金发的颜色顶着灯光,看着比灵幻的更灿烂一点。


  “也是呢。”影山挪过来的视线里,灵幻低下头咕哝。他笔杆磕了磕脸颊,目光落回练习册:“其实今天的我写完了,这一页是明天的作业。”


  小酒窝这时候从门缝里扁扁地挤进来。他像朵奇形怪状的鲜绿色的气球,灵幻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差点抓着他气体似的滚动的那个揪扔着玩——后来演变成了互相吐槽“臭小鬼”与“颜色好丑”的局面。他飞到灵幻身边,换得灵幻一句语调上扬的招呼:“小酒窝!”


  “啊,灵幻。作业写完了吗?”


  “早就写完啦。”灵幻试着揭了揭鼻头上的创可贴,被一阵意味着伤痕还没长好的撕扯痛制止住手,五官疼得小小地皱缩了一下。他又把刚刚还飞着的草稿本合上,与摊开的书与练习册一起在腿上码了整齐,塞回书包里去。往常这个时候他会有糖吃,于是他现在就是一副试图掩饰却仍然明显的有些失落的表情,垂着眼睛,嘴巴又往下撅。


  最后一本书尚没放回书包夹层的时候,灵幻还抓着它的半边书脊,另一只手突然冲着它悬空发力——他又盯着那书页半晌,它们安安静静毫无波澜,遵循着大自然赐予的重力下垂,并没有在小男孩的想象下被无形的超能力驱使着翻动起来。


  于是那撅嘴的弧度更明显了些。



  关于灵幻的吸灵体质,上级恶灵小酒窝曾对此表示,那大多只能吸引一些自制力太差的低等级灵。“本大爷这种等级的恶灵怎么可能被这小鬼吸引。”他那时候漂浮着讲,“最多就像一块突然亮起来的地方,会注意到。往他身上扑是绝对不会的。”他说着还拿细胳膊细指头嫌弃地指了指灵幻,差点换来小男孩气急败坏的拳打脚踢一顿。


  结果特殊体质,似乎并不意味他能学会如他师父那样的超能力。他后来也好像并没有在一心好好学它,来除灵所像是只是为了找影山与芹泽玩上小半个下午,也再不会有挂了一身的灵的情况发生——只是偶尔还是不信邪,会试着去隔空捻动纸页、弯曲水流与勺子。


  


  影山看灵幻合上了背包,遂起了身:“一会我去趟超市。晚上想吃什么,新隆君?”


  他话刚说完,就发觉两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在他身上。他抬头,看到没被他点到名的一灵一人都把视线挪向他。“本大爷反正闲,就跟着去超市吧。”恶灵如是说道。


  “那我也去,正好买点东西。”花泽跟着讲。


  至于收拾好书包的灵幻,自然没有意见可言。孩子心性里他自然喜欢逛超市与吃晚饭此类字眼,于是方才那代表他今天也没能学会超能力的一点不快就随之而消,他欢天喜地地背上书包,认真地去纠结晚上该吃什么去了。


  


  灵幻以后长大了,必定在吃上有些许造诣。除却一切甜食他来者不拒以外,除灵所方圆几条街最好吃的卖章鱼烧,烤肉与拉面的店面他早就烂熟于心。不光知道,他还常常拽着影山去,各种除灵委托所在地附近的小餐馆说不定都是惊喜——谅他师父几乎是木制的舌头基本尝不出食材等级之间细微的区别,还是被拉着尝遍了小半个调味市。


  他舌头碰不得烫了点的东西,所以时常是影山帮他转凉章鱼烧,被超能力包裹的散发熟香的金黄淋酱的面球在半空晃晃悠悠的,偶尔灵幻吃完上一颗,又会迫不及待地直接上嘴去咬晾好的下一颗,嘴边还沾着沙拉酱,为其踮足又跳脚。——有时候也吃不到,还得是影山指尖抵着点超能力往他嘴里送。


  “鲷鱼烧也转凉的话,蜜红豆会不会被转出来啊?”这是冬天的时候:纸包着一整个热乎乎的刚出炉的鲷鱼烧被灵幻拿在手里,他被热气糊了一鼻子,状似很认真地向影山发问。


  “要试试吗?”于是影山左手二指幅度很小地旋了旋,下一秒那纸袋中的鱼形甜点就试图脱离灵幻的握力,直往上拔。小男孩只能举起双手踮脚往天上赶,眼看着鲷鱼烧真就要离他双手而去,嘴里着急忙慌地讲:“不用了、这个就不用了,我直接吃吧——”


  结果是他捧着温热的鲷鱼烧吃得起劲,一点豆馅黏在男孩因咀嚼而鼓起来的脸颊上。吞咽的间隙他又下意识地舔抹嘴角与唇,舌尖也沾染上没吞进的红豆馅的香醇颜色,在嘴唇之间一闪而没,暗红而甜蜜得尤为显眼。


  灵幻吃相向来都有够差,偶尔能使人想起仓鼠,且看似是毫无改过的意思。除灵所两条街相隔的一家烤肉店他们去过几次,概因是这一大一小的搭配过于显眼;上次去时店家送了他们两杯芝麻布丁,言说是即将加入菜单的新甜品,送给老顾客尝一尝。


  手艺实在不错——鲜厚的芝麻香被浓郁奶香包裹着,从玻璃杯中乳白色混着细腻灰黑斑纹的半凝固冻体内里发散而出,佐以上头切的着几丁水果,以及插在杯沿的一片薄荷叶。灵幻连嘴角的烤肉酱都忘记擦,就抄起配给他的小勺子,寻宝似又迫不及待地小心翼翼挖起一勺布丁,奶白色结着冻在其上柔软地轻颤。


  他将它纳入口中,表情瞬间像是吃了一口什么珍馐佳肴,又像小鼠找到了他过冬的最大的一块奶酪。灵幻眼睛都亮闪闪的,满眼都化进这杯香浓布丁里。小小一杯,他舍不得太快吃完,于是他一勺一勺缓慢地向嘴里送,又咀嚼极快,仿佛势必要让满口果甜与芝麻奶香化在舌尖,凸显出某种小孩子珍惜又想独占的细小的挣扎感。


  影山看他吃,低头在自己的那杯里搅了搅,看乳白色的冻体被他的勺子掀起来盖过表层的水果。他再抬头看了一眼灵幻差点捧起脸来的幸福吃相,也还是挖起来一勺放到嘴里。


  味道确实很不错。他慢慢咀嚼这丁点大的一口布丁,浓醇之外又尝到上头切丁的某块草莓的细小酸甜。


  


  草莓,对。灵幻指着超市里黄底标牌写着的“新品上市”,目光却晶亮地越过去直对着后头货架上的草莓酱。排排瓶身上有着诱人色泽的草莓被落浆取蒂,一整个鲜红着滚在标签的上头——上写着,大块果肉草莓果酱。


  影山推着装着小酒窝的车,花泽提着一筐自己要用的食材走在前头。灵幻在众多水果的口味中偏爱柠檬与草莓,见这满满一货架的鲜甜果酱走是走不动路。他捞着影山的一块衣角,干脆地将他拉陷入与他同等的草莓沼泽,鲜甜的草莓酱从下面攀上来卷他们的腿脚,黏黏糊糊,前进难后退亦难。


  花泽在找自己常用的那款牙膏,拎着筐子从前排货架之间消失了,估计过一会就会找回来并疑惑他们为什么突然驻足。


  “师父——我想买这个。”


  影山推着的车当然也跟着停了,他皱眉看着他,刚想拒绝;小酒窝就从一堆速食、三支新牙刷与两盒铅笔中间飞出来,飘到货架中间拿绿色的手指指着大瓶小罐,冲着灵幻道:“牙疼还要吃果酱?不愧是你啊灵幻。”


  “这个绝对好吃!”他话里语气颇有点斩钉截铁,圆睁着一双眼,半边脸细看上去确实又有点牙疼带来的红肿,样子像个什么毛绒绒的正贮冬藏的小动物。他又试图争取:“龙套师父——!”


  “你的牙……”影山迟疑着开口。


  “说不定在吃它的时候那颗牙就掉了!”灵幻据歪理再力争,满眼满嘴都是独属这个年龄男孩撒的娇与狡黠。“你看你看——已经很松了。”他说着把嘴张开,试着给影山看他口腔里靠后的那颗松动的龋齿,舌尖扭到侧边去,吃着细微的痛推动它。实际上影山根本看不清,概因小男孩人小嘴也小,货架上方的顶灯只能照到他的鼻尖和嘴唇。


  男人看他表演半晌,还是把手伸向了货架。小酒窝没任何办法似的一摊手,往灵幻头顶飘。


  后来灵幻也坚决不把这瓶果肉草莓酱放进手推车,小孩子的思维构筑在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以上,又向来容易满足;他捧着这一整罐仿佛一个散发金光的宝箱的得主。小酒窝趴在他头发上,花泽拿着两支牙膏转回来,顺手把满载的筐放进影山推着的车里;再过了一会,旁人看这辆推车就会开始疑惑自己是否眼花,能将滚动的滑轮看作悬浮离地。


  


  “早餐的时候拿来抹面包,妈妈肯定也会喜欢的。”在被问及这果酱的食用方式时,灵幻小小地蹦跳起来回答。他们走出超市,天已彻底黑下去,灵幻的腿膝与半身迈进室外墨渍似的暗里,又在背后披芒戴亮,超市里的光像雪似的落他肩背薄薄一层。路灯向远盏盏延伸着次第亮起来,像静止的排列着的黄豆。


  “面包的话,我喜欢双倍咸芝士夹心的,吃下去一整个上午都不会饿。”花泽拎着一袋自己的东西,续着话头回想,“灵幻君是喜欢吃甜食做早饭的那种啊。”


  “咸味的也可以啦,我都喜欢!”灵幻抱着果酱瓶冲他笑:“龙套师父吃的那种黄油蔬菜面包也很好吃,上面有青酱和番茄。”


  “口腹之欲啊。”绿色的恶灵在旁边揣起手晃晃悠悠地点评。晚灯下他们的身形在脚下以轮廓与灰色长拉开来,灵幻在其中,是个雀跃着的略略矮小的影子。


  影山在灯光下走,顶光给他的眼鼻打上成片的阴影。他提着一小袋日常用度与灵幻的铅笔问:“牙还疼吗?”


  “还好——”


  “真的吗?”小酒窝从他脑袋上飞下来,拖着个长长的揪儿,绕着灵幻的脸颊端详,面上的两坨红色也映得小男孩的侧颊红扑扑的。灵幻冲他吐舌头,又拧过头去把手里抱着的草莓酱塞进了影山手中的塑料袋里,使其颇变得有些沉甸甸了。


  “真的啦,现在不疼了。我估计它快掉了。”


  傍晚的暮色向来是流动的,它们从男孩被路灯打出金色光晕的碎发间涌起、淌落,掉进所有的衣领与所有的袋子。墙沿栽种的绿植中开了不少花,散发出隐约的月光一样的香气。一只白蝴蝶弯弯绕绕地飞过灵幻手边去,喝醉了似的,承载着欲来的夏天的气息,重叠透明的翅痕被它落在大片的向晚的光与影子里。


  “晚上吃什么?”影山再问,空气里隐约有十数种不同的气味在欢纵,混合的炸物、高汤,肉与鱼,被晚风从不同的街道上携着平凡的热闹卷来了满满一捧到此,浓淡不一但实在又很香,难免被食欲抱个满怀。


  灵幻看样子在思考。超市里的意外惊喜给他方才关于做主晚上吃什么的思路打了个惊天大岔,现在正努力地续接上原本想到了哪里。


  但他鼻翼还细小地翕动着,在闻味道,似乎要以此来决定;他又咽下被香味勾来的口水,肚子细小地咕噜叫起来。一条街之外的那家拉面馆的汤底实在是香浓,经过空气稀释被他闻到仍然醇正。


        “我决定了!”灵幻忽然叫道,仿佛宣讲重要演说,引得几人都转头看他。


        “晚上去吃拉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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